【琴投夜合】重与重明·叁·凌雾行 6
书接上文~此更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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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霞听音对面是一片寂寥,长久无人回应。
青葵放下法器,眉心涌上了真正的担忧。难道方才这女子已经迷惑了昙儿他们再回来?还是昙儿遇到了什么新的紧急情况?青葵想定,莲裾飘开一道流光,紧跟着刀尖寒光也闪过兽兵的眼眸。
他愕然道:“公主,您?!”
青葵起刀在小臂上刻字,纤掌握刀不稳,首字便险些刻歪。她咬唇忍住痛呼的反应。
若昙儿被迷晕,只愿这痛可以唤醒她。若昙儿…青葵不敢再想些更危险的结果。这留下作援兵的人总是要多担心些的。
不消一会儿,手臂上传来新的刺痛,青葵观下昙儿的回应,这才放心略许。
那么该担心的只有嘲风了…他去了那烟花之地,不知又会遭遇什么?
夜昙那厢赶着路在土楼每层找苑主可能藏匿的房间,突然胳膊上有久违的剧痛,撩了衣角一瞧,差点没被自己亲姐姐气昏过去。
“在吗。”
在吗?
在吗?!
痛得本来在现在都不想在了!
“我的好姐姐,我的亲姐姐,帝岚绝做的法器你是一点不用啊,有事法器联系,你扎我胳膊还不问正事?”夜昙捂着手臂踉踉跄跄地躲着人群,在摩肩接踵中召出万霞听音,就要用人话把事情目前的进展告诉青葵。
显然法器失效了。对面一片寂静。
夜昙心道,明白了。毕竟是在法阵的晗梦碎镜里。法器用不了也是寻常。
这可怎么跟姐姐说这一长串故事,从同心染坊的假象到太极图,再到收集神识…等这些话刻完了她也该随着闻人萝青一道归西了吧。
夜昙用美人刺极简洁地回刻了安抚姐姐的几个字:
安。在忙。
幸好笔画比四衢阁少多了。夜昙遮回袖子盖住鲜血淋漓,继续找这片碎镜里的混蛋苑主。
依照上回开山丢喽啰的经验,这禽兽集合地的头头就喜欢位于最高处俯瞰这些在他手中挣扎求生的民众。故夜昙盘旋而上,一路直冲顶楼。越向上看擂台越模糊,因此顶楼稀稀疏疏地留了不少穿行的位置。夜昙果然一眼望见某间虚掩暗门,门庭雕化得比其他房间规整许多,还镶了不明材质的玉器。玉器周围隐约盘绕黑气结界。
这必然是那黑心苑主的房间。在房中端坐悠闲,再留条门缝听楼中看客失智嚎叫,楼下角斗者凄惨生死。想必觉得自己便是这一苑的主宰吧!夜昙心中冷笑。那就别怪她这个闯入者破界取咒,顺带推翻这破楼!
“第三场,开始——由上场胜者桃花妖对战女萝精!列位可用戏票再度下注!”
裁判鸟归位唤开场。戏票再度纷扬而下,不过局势逆转,闻人头上的雪花要多得多。他嫌弃那油墨臭气坏了自己皂角才洗的卷发,一道小诀弹起,把飘来靠近的雪花戏票都弹远了。
定睛细观对面,这和月下要救的女萝姑娘,闻人面上流露出十分的不忍。
与他因有心上人保护而全须全尾地站立,连个衣角都没破的体面截然相反。萝青一株柔弱纤细的女萝竟和上局未开灵智的庞大熊精一个待遇,被关在铁笼中,赤足也拴上了铁链。她瘫坐在笼底,散乱鬓发中还胡乱掺了根菜叶子。嘴角额角都是红肿的伤口,而面容则被埋在脏兮兮的手掌后面不愿视人。手掌连着柔荑上满是猩红瘢痕。整一身浅绿绸裙被扯成了破布。
“开始”二字后笼门打开,铁链也化为烟尘,萝青却仍麻木在笼中一动不动。
她已被折磨得失去了生机。
裁判鸟道:“开始。决斗开始!”
闻人心头绞痛,无声向前,靠近萝青。
“萝青姑娘。”
萝青肩头一颤,露出一点点灰暗的眼睛对上四面八方的灼光。
她太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来她除了“女萝精”还有个名字。
而那些灼光多数只是恶意与嗜血兴奋。
“这女萝精怎么还不起身开始!”
“退票!怎么上了个这么没斗志的兽女!”
“裁判!她在干什么!她跟桃花妖还对视起来了?!直接杀了换下一个上场吧!桃花妖那外援弃他而去,也没什么看头!”
裁判鸟儿安抚众人:“诸位别急,别急!”
见闻人正蹲下小心翼翼给萝青摘去头上的菜叶,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盖住满身残破衣裳和伤痕,裁判鸟更是气急败坏:
“桃花妖,你倒是动手啊!等什么呢,不想活了?她本来就连输两日,今日这一局也该死了。她坐那等你打,你还在等什么?!”
“动手,动手!不然死的就是你!”
死,死…萝青死寂的眼眸突然闪动了一点微光,闻人刚给她披上的外袍被法术震开,她的后背长出数条藤蔓,直扑闻人面门而来!
闻人只顾心疼姑娘家,毫无防备之下就被藤蔓卷起飞至高空,脖颈胸前腰腹都被死死缠住,不断绞紧!
土楼看客又高兴起来,纷纷道:
“原来这女萝精是扮猪吃老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哎呀,早知人不可貌相,就该押这女萝!常言道女萝缠树寄生,把树活活吸干而死,这不正应了天克桃花妖的结局!”
也有人嫌战斗无聊道:“那岂不是马上就要结束了,无趣!”
闻人手中折扇啪嗒由高空坠地,胳膊也被藤蔓缠得动都不能动。胸中快要窒息,这可比当年的冰清玉洁带要难受百倍!都怪他错估了这姑娘的攻法!他本该按照月下教习的迂回大法,离得远远的同萝青一招虚晃一招接,一边过招一边道明来意一并拖延时间…
“萝青…姑娘…你等等…我…”
他竭力攒起个法球,攻击了其中一根藤蔓。萝青身体虚弱,立时歪颤得更过了些,失去神采的瞳孔中溢出了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的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她终于从铁笼中爬出,站起来喃喃向闻人,“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我真的不想…对不起…我想活下去…”
闻人又攻一根藤蔓,立时见到藤蔓反噬回萝青身上晕染一道深深血渍。
顶楼上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闻人眼皮无法抬上去观,只心念道,月下,是月下…月下很快就来了,他得继续撑着。
她本就奄奄一息法力低微,只是凭着三败受戮的威胁迸发了一点最后的力量。他若再打,这摇摇欲坠的姑娘必定扛不住。
闻人的手垂下了。
萝青不能输,也不能死…
“姑…娘,你…不会死…我和月下是来…救你…”
萝青的藤蔓好似松了些,闻人得以大喘一口气,想要继续劝说,可人声纷乱,所有看客要么在看他如何被勒死,兴奋乱吼,要么在向上看顶楼发生了什么打斗,同样兴奋乱吼。他的话,萝青还能听见吗?
萝青抱住头,藤蔓也软塌塌地失了攻击。
“不,不,不会有人来救我的。没有人在乎我,我不信,我不信。”
“你骗我,你骗我!”
她周身荡涤出了浓厚的法术光环,闻人暗道,不好!
窒息感随即卷土重来!闻人浑身被缠上了更多的藤蔓,全部如活物般向里勒进他的皮肉。他松开牙关,发出无声的痛呼。
头上的银月松柏枝也掉在了地上,而他的手指已经被藤蔓缠住,连最后召其回来的法诀都掐不起了。
月下…他的心在唤。对不起月下,他真是个花架子,做不到和姑娘家打得有来有回,这不是装死,是真的要死了…
等等,月下…月下是他最重要的人,那萝青姑娘最重要的…
“柳蓉…”
他艰难吐字,“没…骗你…柳蓉姑娘…担心…叫我们来…寻你…”
萝青呆住了眼。
“柳蓉。”她舔舔干裂的唇,歪着头好似回忆,“柳蓉是谁…”
柳蓉,她幼时唯一的朋友,是唯一在乎过她的人,即使这在乎最终也被她自己的不知满足生生推走…
萝青愣愣地看向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她做了什么,她竟然想要杀死别人换取自己的性命,她成了与这豺泽苑其他兽物毫无区别的禽兽了!
不,不!
“对不起,对不起…”
藤蔓凭空消失。
“是我不配活着,我不配…”
她收起了所有的法术,变回蜷缩捂面倒地的笼中女子。
她哀戚望向高高在上的裁判鸟:“你杀了我吧。”
闻人从高空坠了下去。
嘭!
但是最先摔在擂台上的却是个被捆成粽子的人,还冒着缕缕黑气。
裁判鸟惊恐扑下:“苑主!”
夜昙终于不用再憋着套话,空中飞起一脚把那臭鸟踹飞在土楼梁柱上,凹陷进深深鸟坑,一手则揽住猛咳不止的闻人,稳稳落地——踩在苑主身上。
苑主凄惨叫了一声。
那是闻人的腰身,也是她夫君的腰身,又被东西勒得成了细线,本该让夜昙心神荡漾地环住欲贴。但是如今这再好看的轮廓她也无心欣赏了,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教你的一点没记住!迂回在哪呢?你的武力什么时候能跟得上你的情话套路!”
闻人踩在人身上有些不适,脚底软软得总归虚浮。魂儿也似虚浮着了——他又没死,又被月下接住了。月下真是无时无刻不让他为之心颤心动…
“月下~你果然来得刚好。我也劝服了萝青姑娘放下屠刀,你刚好也找到了这罪魁祸首。”
他缓过神就要回搂夜昙,夜昙从他手臂中挣开,恶狠狠瞪过去一眼,“少油嘴滑舌!”
转而首先对土楼看客粗声恶气地骂:“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豺泽苑最后一场决斗!由我!离光夜昙,对战苑主!他败了!你们爱数数计时是吧?好!由现在开始我数上十声,十声之后还留在土楼上看戏的人,我默认你和苑主蛇鼠一窝,愿意给他殉葬!”
土楼因这恐怖之言炸了锅。
“这小女子疯了!我们只是看戏的,她和苑主有仇牵扯到我们做什么!”
“她修为深不可测,我们还是莫要被误伤,快走,快走!”
“哎呀!可惜豺泽苑上佳地方,一朝一夕竟毁于小小女子之手!”
只是看戏的?!视自己如珍宝,视他人如瓦砾!拿别人的命看戏!夜昙寒声道:“一、二——”
“快跑,快跑!”
摩肩接踵成了冲撞不堪。只见那有人有兽的衣冠禽兽们吓得纷纷化了原形。有变鸟直接从中空楼阁中飞上去逃走的,也有变走兽撞开一干同类下楼逃窜的。还有人族在逃跑中扯破了绫罗绸缎,其中竟还加杂着几道小孩的哭声…
“…九、十!”
豺泽苑满地狼籍,所有看客逃了个干净。徒留戏票在半空飞舞。
裁判鸟摔得昏迷不醒,苑主在地上叫唤喊痛。萝青还在发呆,除却眼眸中不断滴落的眼泪。
夜昙变出美人刺,在手心把玩。她的手臂被闻人一把钳住。
“呀,月下,你受伤了!”
闻人拨开她衣袖,看见几道血字,心疼得眉头都缩在一起。
他低头轻吻过每一道血字,凉凉的法力注入进去,夜昙后背都有些发痒。
“这泼才,竟敢伤了月下。”闻人给她治好伤,语调仍气。
夜昙笑出来:“他可伤不了我。是姐姐找我有事。不过,第一次听你骂人。我以为你永远没脾气呢。”
闻人翻转她手背再亲一口,“月下见笑了。此等粗俗之语闻人之前从未说过。”
夜昙努嘴,“你的头饰。”
闻人按住卷发:“哎呀。衣冠不整,竟要月下提醒。惭愧,惭愧。”
他又变回了语调散漫,潇洒风流的花花公子模样。冲夜昙温柔一笑就以扇掩面小步至一旁整理自己容貌。夜昙也留他空间,转向了地上不远处的萝青。
素白平常的一张脸布满泪痕,身量娇小纤细,衣裳也破破烂烂,整个我见犹怜。夜昙虽有些微恼她差点把闻人勒死,但此情此景,这别无选择的姑娘又能如何呢?
况且,她最后还收了手,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继续伤人。
夜昙弯腰冲她伸手:“萝青姑娘,没事了。我们起来好不好?”
陌生的侠女眉目艳过新月,瞳色倒映着浅淡柔和的芒。萝青这次抬头,终于望见了粲然天光。
夜昙拽着绳子的一端,勒紧那苑主。
“早知道你是沉渊人,我前面还跟你打什么打。”
她冲开结界后先是与其交手,后二人由屋内打至屋外,苑主冲破围栏要逃,夜昙才召出绳子,半空中捆缚上丢了下去。砸下去盖不住的黑光令夜昙顿悟,这竟是个沉渊中人。他之前没露半分浊气,皆是以暗器身法你来我往过招。
苑主:“什么意思?”
夜昙笑得极其开怀:“直接,吸~干~你啊。”
“什么!你是…”
夜昙给了他一巴掌,把他的头扇至一边。
好熟悉的照脸巴掌。闻人闭眼不看。
“别我是了。你说吧。同心咒,怎么解?”
苑主道:“解,解!只要下咒者心甘情愿解开就行!”
夜昙微笑:“哦,那苑主大人是否心甘情愿呢?”
美人刺挑过苑主下巴,他吓得狂咽唾沫:“甘!甘愿!我立刻解!求侠女饶命!小人只不过是从旁人那偷学了这沉渊术法,逃至兽界做点小买卖…”
夜昙又给了他一巴掌。他脸上两道通红指印。
“你再多狡辩一句,我把你千刀万剐,苑主大人信吗?”
“信,信!我立刻解了!”
夜昙起身,掺着萝青过来。
“你不用怕了,你再也不用怕了。萝青,你看。束缚你的脏东西没有了。”
萝青低头道:“嗯。”
随着苑主喃喃念咒,她额间浮现一股黑气,不甘地盘绕于发顶,终于碎成了烟雾。萝青没有再哭,只是咬唇颤抖。
夜昙抽空看一看闻人。他额间并无黑气,还好。他从未中咒。只是差点被藤蔓简单缠死…
夜昙把脏兮兮的萝青抱在了怀里。
可这第一层碎镜依然没有被破解。
苑主也被打晕之后,空旷的楼阁中一根针落地也听得见。
夜昙还在安慰九死一生的女萝,闻人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也不好上去把二位姑娘一道揽入怀中吧?而且这萝青姑娘此刻定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心中,再加上衣不蔽体更多了羞惭赧然。想来他的外袍终究是被男人穿过,不被姑娘喜欢。他之前唐突了。于是趁着月下和萝青拥抱,他悄悄退出擂台,试图去在土楼余下房间找到些干净的衣物。
不多时,闻人婉转的呼唤又从某间屋子发来:
“月下——”
夜昙打了个冷颤。
这家伙又怎么了!
“月下,这还有个没走的人——”
夜昙:“给苑主陪葬的忠心狗?让他出来!”
闻人的浅粉衣角闪出房间,躬身向后,“那请这位兄台出来吧~”
说是邀请,实则那屋内藏匿的人也没有其他选择。故一步三退地走出来。
萝青转头,看见那人,即刻带了浓重的哭腔,再也不作掩饰:“爹爹!”
闻人:“…诶?”
萝青跑过去,跑得太急中途摔了一跤。夜昙和闻人还没来及扶,她自己跌跌撞撞爬起来,再奔过去。
夜昙有些红脸:“我刚刚是不是骂人家父亲是狗…”她以为是苑主手下的鹰犬,没想到是萝青同被绑来的亲人。
闻人却愁,“月下,可我见到他时,他身上并未绑缚绳索呀。”
夜昙:“啊?”
萝青已软膝跪倒在父亲身前,除了爹爹之外再说不出其他话。她的父亲却是胆怯又恨地偷瞄夜昙,低声斥责:
“是谁叫你喊这些人过来的!这下豺泽苑完了,我们家也全完了!”
萝青:“爹爹…”
夜昙难以置信,阔步上前,“你说什么呢?!这是你女儿,差点没了命的女儿!”
闻人:“兄台此话…实不似人言耳。闻人叹服。”
萝父又扯住萝青的袖子:“爹爹说错了。爹爹说错了…你快叫这二人饶我一命。”
夜昙:…
“能屈能伸大丈夫啊?!”
萝青任由父亲甩动自己破裂衣袖,只乞求地再望他。
“爹爹可否告知萝青,萝青是否是您的亲生骨肉?”
萝父偏过头又似挣扎。
闻人也扯住夜昙的衣袖,满面惶惑:“月下,这…我实在是糊涂了。”
夜昙:“我更糊涂。先看这老匹夫怎么演戏吧。”
呀,她不小心也骂人了。还是跟着父皇的口气。夜昙捂口,庆幸身边不是有琴而是闻人。
在有琴那可是要温柔些的,而闻人只会说:“我从未见过如月下这般特别的女子,时而率真,时而英气,时而妩媚动人…”
那旁走偏的父女团聚戏也快到高潮了。萝父正答:“你当然是我的亲生骨肉!”
萝青:“那您为何要把我卖到这里…甚至您自己也在这里看着我,看着我输了两局,差点输了第三局…”
“因为我们需要钱。”
萝青:“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钱啊。”
萝青:“可我是…”
“亲生又如何。我的亲生骨肉有许多,你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是最无用的一个。本想着你能在豺泽苑历练,变得有用,或者为家族带来更多生计。我也因此得了上好的差事!可你永远是这样无用!之前两局不愿伤人,赏金全叫了对方拿了去!今天又这样吃里扒外!你说我要你这样的女儿有…”
夜昙抄起一旁掉落的牌匾砸在了萝父头上!萝父如他主子般昏厥。
闻人听呆,也看呆了:
“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舌如簧,颜之厚矣…”
萝青呆滞着道:“爹爹说得对。我没用。我不配活着,我帮不了家里人,我胆怯又懦弱,我…”
“你什么你!”夜昙大声吼她,把牌匾往地上哐当一砸。
“我明白了,我总算明白了!”她掐腰气极,喋喋不休地骂,“你这心结根本不是豺泽苑如何磋磨你让你生不如死,你是还挂心这个老匹夫!”
怪不得柳蓉说问萝青父亲她去哪了,只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这亲爹哪敢说实话啊,这实话是人话吗?!
…
“我家中兄弟姐妹众多,我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爹娘不怎么关注我,我也没有朋友。根骨一般,无法修行成大妖,小时候,我就跟一棵柳树说话。后来她化了形。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萝青平淡地拆开来自己的人生,“我爱她。”
夜昙:…
闻人感叹:“爱之一字,无论种族与性别。我理解你。”
夜昙:“你特别有经验是吧?”
闻人唬道:“诶,月下,不是,听我解释!我的意思是…”
夜昙:“别解释了,听人家说。”
萝青:“我爱她就像我爱爹爹和娘亲,还有我的兄弟姐妹…”
夜昙与闻人对视一眼。
这姑娘说的“爱”原不是他们常说的那种。
而是对谁好,乞求谁对自己好,便统称为“爱”。
夜昙突然想起久远的从前。在没有有琴的时候。她只有姐姐。虽然现在若有人问她是否爱姐姐,她也会斩钉截铁地说“是”,但彼时的“是”,总是带了些溺水之人死抓住救命稻草的决绝。
柳蓉所被吓跑的“成婚”是为何,夜昙终于明白了。
对于一株柔弱的、只能依靠他人生存的女萝来说,她所能想到的不被溺死的方式,便是换一棵更可靠的树木去依附。
“可她不爱我。她怕我。她有很多朋友,我这样无用的人,自然会被她抛诸脑后…她去云游之后我就这么生活着,直到我爹爹,我爹爹把我卖进了这里。”
“这里要我杀人。去打架。我很怕。我装死装了两局,可若是第三局再输,我真的要死了。我不想死。可若我杀了人,我是什么?”
“我以为爹爹不爱我是因为我可能是捡来的弃婴,可是原来我不是,我是亲生的无用之人,没有人爱我,我不配活着,没有人要我活着,没有人需要我活着…”
夜昙:“那你更要好好活着!”
她听不下去,也不再温柔,扯着萝青柔弱的肩头让她站起来。
“既然知道世道艰难,又怎么能把他人的怨念真放在自己身上?”
“别人不让我们活着,想把我们如蝼蚁般践踏碾压至死,我们越要好好活着,这才是你面对这些混蛋该有的态度。”
夜昙昂起下巴冲闻人道:“闻人,到你上场了。”
闻人在此刻与他的月下心灵交汇。含笑点头。
“自当是为月下不遗余力。”
闻人化作香风离开,萝青揩泪道:“侠女,你要闻人公子去做什么?”
夜昙:“找衣服,找胭脂!找画笔!”
“啊?”
夜昙神秘一笑,“还没给你正式介绍呢!这位闻人公子可是兽界一等一的花架子,同时也是你旧友柳蓉的前…嗯,算是露水情缘吧。”
“他可最知道柳蓉的喜好了。你不是‘爱’她吗,你很快就会变成她‘爱’的样子啦!”
…
夜昙为萝青擦脸擦身,修剪凌乱发丝。
闻人找来衣料法术剪裁一番,披在她的身上。
“萝青姑娘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看胭脂水粉就不用了吧。”
闻人画笔搁在下颌,走远了些,赞许道:“月下说的是。”
他的法术揍人磕碜,作画却是上佳。
闻人微拢衣袍,身姿翩翩落于宣纸前。起笔并道:“月下,可愿到我身边一道?”
夜昙闪去,扶在他手腕,恍若回到多年前的流水安稳日子。抚琴、作画、下棋。闻人一身熏香浅淡勾人,侧身再笑,她的心就软在了月色涿水间,一圈圈地向外散开波纹。
逸思挥彩笔,闻人带着夜昙的手在画布上扫来空翠,融过心神,去山走海只留工笔美人置于眼前。勾勒点墨似云锦的衣段,写意超神般含情的面庞。
碎镜中的萝青老实站在前方,懵懂而未褪哀伤。不属于碎镜的二人立于残忍嗜杀的角斗擂台,为一株女萝行笔走墨书流年。她的流年并不美好,但画中人终是千帆过尽的如花笑靥。
闻人在夜昙耳边轻声叹:“本以为除了月下之外,我再也不会给他人作画了。”
“原来我的最后一幅画,竟是与月下同作。既如此,究竟为谁而作,再也不重要了。”
夜昙将作好的美人图送给萝青。
“从来…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画。”
夜昙:“那现在有了。喏,画上还有题诗呢。”
“女萝寄青松?”
夜昙道:“念错啦。”
“是女萝似青松。”
画中美人与挺直松柏遥遥相望,并肩而立。
萝青用手挡住眼睛:“我并没有那么美。”
夜昙道:“你有。”
“是柳蓉姑娘拜托我寻你。她爱你,关怀你,当初拒绝你并不是因为不在意你。”
“只是她有她的天地,也希望你能有你的天地。我姐姐曾经告诉我,只要女子坚守本心,也一样可以自立世间。萝青,你不必困于种族,你不必依附任何人,也不必乞求任何人的怜爱。你从来不是无用之人。你善良温柔、有底线、法术也比闻人好得多。去脱离那个只把你当作草芥的家庭,你会有新的人生。”
闻人道:“唔,是啊。姑娘且看在下的法术,不也于兽界潇洒自在吗?”
夜昙往他那边靠靠,悄然道:“你可真是不依托于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依托的最好例子了。马上再同萝青说说你怎么被柳蓉痛扁的故事,想来她会更自信。”
闻人掀唇直呼救命。
“不要啊,我的一整颗真心分明依托在月下身上…”
夜昙:“…算了,你还是方才带着我的手作画的时候最美。一张嘴就现了原形。”
闻人哀怨:“月…唔!”
夜昙用手挡住了他接下来的颤音。
再抬头,萝青将画折好放在胸前。
夜昙终于看见她的笑。果如春花绽放,可爱可亲,透着股暖洋洋的光。
“我,我要去做一件坏事。”
听到这,夜昙激动了。
这缱绻悠转的“渡人”实在难做,还是姐姐比较适合来。再让她劝人就要劝不下去了:“什么坏事!我同你一起!”
萝青竟有些脸红。把自己原来的破布烂衫团了起来,用法术变成了个小小的麻袋。
闻人:“咦?萝青姑娘这是何意…哎呀,哎呀呀!”
只见萝青拉着夜昙跑到自己昏倒的父亲那处,用这破布麻袋蒙住了他的头!
然后犹豫着,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夜昙:“我也来一脚!这做的是个什么混蛋父亲!”
两只脚再度落在萝父的屁股上。他好像有些感知,在昏迷中不忘哼哼。
闻人开扇捂面:“如此不雅,哎呀呀!”
夜昙凌厉眼刀过去。
闻人收扇作揖:“月下与萝青姑娘此举大快人心,自有一番侠女的娟娟静美、跌宕风流、放达不羁…若再配上些鼓点,必是刚柔并济的绝好舞曲…”
萝青笑出个鼻涕泡。
“月下姑娘,你夫君太有趣了。”
夜昙边踹边道:“啊,你觉得他是我夫君?”
她想了想:“嗯。他是我夫君。”
身后闻人听到此句,默然偏过头去。
…
萝青心结疏解后化作一道流光,躺在夜昙的掌心。碎镜即刻摇摇欲坠,整座豺泽苑都在土崩瓦解。日光黯下,夜昙的视线变为漆黑。
“闻人,闻人?”
她抓紧萝青的神识,另一只手则在摸索他。自刚刚她同萝青一并踹那混账父亲,闻人就离得有些远未再靠近,也未再说些俏皮话惹她佯怒着骂回去。只是沉默直到黑暗笼罩。
夜昙这样喊,他才发声:
“月下。”
“闻人,我怎么看不见你了?碎镜要塌了,我们得赶紧找出口。”
“月下,这豺泽苑的出口便是此层碎镜的出口。让我为你指引方向。”
夜昙在虚空中的手便被执住,闻人一身浅淡香气刮过夜昙鼻尖,她神思放松,全身心只知跟随手臂上那股带她向前的力量向前奔跑。
向前,左转,右转,再向前…终于,前方有了光。
二人试图穿过那道光,却被什么无形的屏障硬生生拦下弹回。
夜昙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闻人在喘气,如同被藤蔓缠住那样大喘。
半晌,他笑音暖人着回应道,“呀,我知道了。因为萝青姑娘无法离开这层碎镜。只有等月下一并解救完其他姑娘,才能带她出去了。”
夜昙:“那我们只能把她留在这地方吗?”
闻人在她手心轻轻挠了挠。
“我会护着萝青姑娘的神识,等月下收集完全部神识后回来。”
夜昙反握住他的手,震惊中手心出汗发颤。
“不行,不行!”
她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这里黑暗无边,一直在崩塌,比…比她儿时常蹲的地牢还要恐怖许多。连被栏杆切割照来的月光都没有!
“月下放心,在黑暗中等待是闻人习惯做的事。”
闻人轻轻一推,在夜昙失去平衡时又抓走她手中的萝青神识。夜昙尖叫着倒向那片炽热的光明,耳边只剩闻人平常的笑音:
“闻人会等月下带我们出这幻梦。”
“闻人会一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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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闻人退场,接下来会是小没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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